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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突然明白过来,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,我迈进成人世界的第一步。我站在原地,江风吹过我身上的每条破碎的缝隙,像赤身裸/体暴露在目光下。这份羞耻感让我缩了缩脖子,往后退几步,不安地揪着衣摆,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和目的。
  红姐把拖把放进桶里,转身走进船舱内,拿出一个信封,递到我手上:“你的工钱和奖金,今天给你放一天假,自己出去好生耍一耍,吃顿好的。”
  我懵懵懂懂地拿着钱回到家,白日的光照射下室内异常陌生。我爬上床,摊开一本书放在腿上。大姐和父母都不在,被单和枕头歪斜,地上铺着的竹席破竹片伸出来。我任书本从膝盖滑下来,滑出扶手落到地板上。云影一遮住山坡,阁楼里光线马上变得很阴暗。
  邻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她在说,又要去江边了,这才隔好久?啷个又积了一篓篓脏衣服。
  我盯着手里的信封,听着邻居的脚步声走到客厅,打开门走出去。
 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。父母本应记得的,但他们没有提。他们从没有给我过过生日,以前我不在意,可这是十八岁生日,他们比我更明白十八岁对于一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。他们忘得彻彻底底,只要是我的事,他们总不屑于记在心里。
  我突然产生了叛逆的想法,下了床,没有留下只言片语,走出院子。
  3
  我有钱,我靠自己的努力挣了第一笔钱,该买个什么样的东西给自己过生日?我走在人群中,走到了公交站台。公交站台上放着最新的广告,光彩照人的女明星娇笑着,故意撅起嘴,露出唇上最新的口红。
  旁边是药店,对面是百货商店,我捏紧口袋里的钱,看了半晌,转过身越过马路,走到对面。
  从一个柜台到另一个柜台,看不出哪样是我要的。化妆品于我而言是一门庞大的学科——口红有各种各样的色号,眉笔分圆头还是三角,粉笔买液体还是膏状……它们和“美容”两个字联系在一起,潜台词里暗示着,男人勿近。
  柜姐看见我,挂上职业性的微笑,问我:“先生好,是需要买口红吗?”
  我正想伸手拿起一支,被她的话吓得缩回去。她拿起一支,递到我面前:“这一支樱桃红最近正火,已经卖断货一次,先生可以看看。”
  我拿到手上,爱不释手地看着。我哪分得清色号的区别,又怎知它们在我唇上的功效是纯情还是艳俗,可这是我离女人的世界最近的一次,这抹莹润的红在诱惑着我,像山野女鬼,引诱书生一步步走入荒野古庙,脱下衣服露出无暇的肉/体,芊芊玉足轻踩,娇喘着引人堕入地狱。
  “我、我能试试吗?”我鼓起勇气,抬起头看向柜姐。
  她的神情在那一刻变得诡异,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咽下脱口而出的询问。我急中生智,辩解道:“我姐姐和我长得很像……我替她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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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脸上的神情立马恢复殷勤,点点头,说道:“我替您拿镜子。”
  她立刻去拿了一个镜子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种镜子。它没有碎成几瓣,没有沾上棉絮和灰尘,也没有在背后贴艳俗女人的照片。它那么的干净,四周镶嵌着白灯亮着光,比我脸还大。它的归属性很强,它是属于北区的镜子。它在我心目中的分量突然贵重起来,我小心翼翼地接过,轻手轻脚地放在玻璃柜台上,懊悔地看着底座上的肮脏指印。
  “先生请试。”她替我摆正角度。
  我用指尖蘸取了一点口红的膏体,学着曾经看过的大舅妈化妆的样子,小心翼翼地点涂在唇上。
  “先生涂着真好看,”她说完立马改口,“先生的姐姐涂着一定也很好看。”
  她的失言取悦了我。这是她下意识的恭维,她说的是“先生涂着真好看”,她的潜意识里认为我是漂亮的,第一步的尝试是成功的。她还没继续征寻我的意见,我就冲动地拿出了钱,让她替我包上付款。
  我走出百货商店,继续在街上逛,爬上一个大坡就是电影院。看一场电影,是我向往的。只要是图像,即便没有色彩和音乐,我都不在乎。看一场电影,即使是放映纪录片:祖国山河一片大好,外国友人来访,学生朗朗读书声……我都想看。我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学校组织的爱国主义教育,得以一饱图像的眼福。我自己花钱看一场电影是从未有过的事。电影院墙壁黑乎乎的,反着玻璃厚重的光,像一面镜子,我看见一个头发披散、脸色苍白、身体瘦弱的男人。这就是我,正在精神和肉/体间作激烈斗争。
  “电影都是成双成对地看,一个人看起好怪嘛……”有女生打着电话和男朋友撒娇。
  我打消了踏进电影院的念头,转身往别处走。
  坡顶是一处开阔的广场。站在这儿望得可远:橱窗里戴着假发身材匀称的模特,长江对岸的南区,能看见秋月门花园破败的钟楼。视线再往上走,就是监狱,一边靠菜市场,一边靠农田,若非它丑陋肮脏的巨大面目时时提醒着他人这里关着邪恶愚昧,我更宁愿把这看作隐蔽世事纷扰的乡间小院。
  我趴着围栏上,脸睡在手背上,静静吹了会风,再抬起头,手背上一层晕染的油脂红。我涂着口红走了一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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