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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,身体却还记得非常明晰。他兀自伸开手,想握起记忆间虚幻的像,却只能打碎一汪湖。湖水漫过他的口鼻,反倒令他枉受其咎。
  花鸟市场从前热闹过,后来逐渐枯萎,只剩下清冷的一条街道。老花匠一辈子孤单,没有传后人,荀攸填补了他的愿梦。
  荀攸学得十分用心,分辨筛选,打理枝叶,谨记每一种花的习性。这朵小姑娘喜阳,那朵小姑娘喜阴,他记得分分明明。老花匠偏疼他,夸他是聪明孩子,跟着自己学种花实在委屈。
  荀攸没有告诉他,自己乐意和植物打交道,心里踏实。
  事实上他梦见过荀彧。
  第一次的梦在五三年的夏天,蝉鸣频稠,日影翩跹,荀攸在短暂的午休里见了他一面。不过是一剪渺远的人影,清隽修颀,面容不甚明晰,却能看出是南方山水才能养育的俊秀眉眼。
  荀攸急急追上去,生怕惊了仙人的梦,又怕丢了荀彧的魂,只能站在腥冷的风途中,平白湿透了背后的衣衫。
  恐惧堵住了他的眼泪,他不再像个人那样哭,总是故作平静的环顾四周。幸好,一切都在正常地运行,花开着,鸟叫着,人间烟火繁盛,没人顾得上审判他的梦,也没人窥看他怀逝的悲伤。
  可惜警惕与苦痛仍旧不留情面地抽空所有的力气,他就这么突然摔倒在花土中,满身污泥。
  老花匠问他为什么流泪,他无措地抹着脸,脑子开始快速地转动起来。他要从众多名号中挑选一条,来完美地解释这一场惊煞人世的失态。
  他找到了。
  “从前的挚交去世,令我悲怀不已。”
  老花匠终于不再多问,把他留在那片废墟里。他哭得力竭,鼻腔里都是土,腥气漫天,但仍旧把头往土里埋进去,再埋进去,恨不能就此长辞。
  太痛了,他没有任何武器抵抗这样的凌虐。
  他想回到那个月色方晴的浅夜,和狰狞的山野对峙,在平沙茫茫中向天地撒野。
  在某个微秒,电光火石的一刻钟,他甚至想要全天下的劣徒替荀彧殉葬。
  但在此之后,他很快学会了一种宽慰的良剂。他学会幻想,幻想荀彧活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,在不同的道途中悠然轮回,这让他好受许多。他甚至蕴育出一个奇巧的世界,荀彧在这个世界里赏风吟雨,修辞研墨,在南山下遥敬陶潜一束高洁的菊。
  只要胸腔里那几斤肉还在跳动,血液衍衍不休,荀彧就永远活着,谁能让他死?
  荀攸安稳地在床上躺下来,九点一刻钟了,比过去晚了一刻钟,因为今夜是他们第一次在梦之外重逢,荀攸允许自己开一个小差。


第十六章
  可惜这样美而幻的梦境只持续了短暂的几天,梧桐叶赤条条地落下来,煤油灯熏破一面干净的墙,他的幻境便随之破碎。
  荀攸曾经自诩理智,是最有逻辑,最晓事物本理的工程系学生,因而他从沉溺的梦境中醒来,几乎是一种来自本能的勒令。生命消散的脉络与细节始终切肤透骨,哲学,宗教,甚至于快慰的幻觉,他骗不到自己。
  荀攸的梦境终结于夏末的最后一场暴雨。
  雨后千芳尽散,老花匠在花圃一角栽种青菊。在荀攸心里,菊不该是青的,所有的花儿都不该是青的,因为青是叶的颜色,花青起来,直叫人觉得颠倒黑白。但就在那一簇菊里,他看见了荀彧的魂——惨淡的底色,蓬勃的意态,荀彧的活,活得对得起自己,对得起世间所有人。
  痴人做够了味,而后的一整个秋天,他开始慢慢愚钝,直到立冬当日。
  立冬的傍晚他没急着回家,留下来陪老花匠吃饭,老花匠吃白面,他吃烤红薯。上海始终比别的地方更体面,更摩登,无论怎样的底层,也再没人吃过野菜糊糊那样的猪食。老花匠招呼他吃面,荀攸不吃——他不允许自己过得太好。至少在吃穿上,荀攸不允许自己去享受。
  他要荀彧知道,自己一生是未亡人,一生都在祭奠。
  门悄摸儿的响了两声,师徒二人都吓了一遭,荀攸放下红薯,看了看老花匠。老花匠也把筷子搁下看了看他,叹了口气道:“你待着,我去开门。”
  夜深风紧,又是立冬的时节,按理不应该再有人叨扰,短短十几秒,荀攸心里已经刮过无数可怖的风声。
  在进入农场前,他很少害怕什么,小时候姆妈讲的鬼故事不怕,兄弟会里那些吓人的鬼怪把戏他也不怕,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,从不为了鬼而生怵。是农场教会了他害怕。
  害怕不是瞬间而来的战栗或悚然,而是持久的,黏滞性的恐吓。它们躲在任何地方,用力地猫起身子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弹出来挠他一爪的遍体鳞伤。
  十平米的房间,还旺着炉火,荀攸浑身发冷。
  老花匠带着一身寒霜推开房门:“孩子,快,你太太来了。”
  荀攸一愣,进退两难。
  他站起身来,原想说“不必了”,可她却静幽幽地从老花匠身后站出了半边身子:“公达。”
  在他看见她脸的那一刻,几乎窒息得背过气去。
  女人分许多种,浅薄的白纸,或是静水深流,张文绣是后者。至今荀攸仍能回忆起他们的快乐,歌剧院,图书馆,圆形阶梯教室,没有一处不曾完满高雅。他在自己的二十岁疯狂地迷恋她,像迷恋王尔德的夜莺,迷恋她的矜贵与清啼。所以他想不到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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