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如此。荀彧不由失笑。在他问出之前,就该料到答案。
“而且嘉知道,虽然文若节节课都听的认真,但文若定也是不信的。”
被郭嘉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看着,荀彧忽有片刻的失神。他目光微闪,没有立刻说什么,过了一会儿,才抬头又望向那星汉灿烂,轻声道:“的确,彧敬天命,但不信天命”
太上修德,其次修政,其次修救,其次修禳。董君春秋说灾,是以天象规劝君王;二刘修书,亦是以运势救汉家衰颓。天人感应,天命人事,终归还是要落到的百姓上来。所以与其去担忧什么荧惑守心,倒不如多用心在黎民百姓。百姓丰衣足食,无冻馁之苦,无兵贼之祸,便知礼仪,懂教化,敬贤者,忠主君。
如此以得人心者,纵天象不祥,亦将是天命所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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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唔……”刚从睡梦中醒来,郭嘉思绪还有些恍惚,盯着眼前的桌案愣了三秒,又看看身上披的暖绒绒的大氅,才缓缓想起来,他好像是在尚书台陪荀彧批奏折,结果不知怎得就睡了过去。再低头一看,那份催他入眠的奏折和案上其他的奏折不知为何竟都不见了踪影。
“奉孝那里的奏折,彧已经批完了。”荀彧适时的为郭嘉解了疑惑,又见郭嘉脸上还残留着几分茫然,难得打趣问了句,“奉孝这般好眠,可是梦到了什么?”
郭嘉还处在对荀彧能这么快将那些烦人的奏折批阅完的惊叹中,陡然被问到,不由又愣了几秒,去回忆方才梦中的内容。
可这片刻的沉默却让荀彧会错了意。如今已经到了深秋,邺城那边始终不曾有书信寄来,郭嘉也从不肯寄一封书信去。可若说是不在意,偶尔荀攸寄到许都的家书中谈到邺城的情状,郭嘉又都会默默看完,然后轻声笑笑,轻描淡写的将信还给他。那么现在这能让郭嘉梦见,此时此景又不愿说出口的人,又还能是谁呢。
偶尔的打趣却正戳到人的伤心事,荀彧暗恼自己失了分寸,温声转开了话题:“奉孝许久没有离开尚书台。现在天色又尚早,彧与你去街上逛逛?”
郭嘉玩笑道:“文若总算不金屋藏娇,肯放嘉出去走走了?”
远在许都又没有蟏蛸保护,出于安全的考量,郭嘉若是要离开尚书台,荀彧必是要一群护卫跟着,郭嘉也就歇了出去的心思。反正尚书台有景有酒有美人,他也不必离开。
荀彧早就习惯了郭嘉这不羁的性子,听到这话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。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,却是听西阁前的屏风后传来一声怒呵:
“郭奉孝你无礼!”
郭嘉吓得一激灵,循声看清了人,神情顿时颇为无奈:“长文兄怎么也在啊。”又张了张嘴,显然是想说什么,但还是咽了回去,末了只说了一句,却已经足以让陈群的气愤更上一层。
他幽幽叹道:“原来文若还真在金屋藏娇啊。”
荀彧忍着笑,替气得话都说不出的陈群解释道:“长文是与我来谈些朝政之事。恰巧西阁有些老旧杂乱的档案,长文便提出留下帮彧整理。你开玩笑莫开到长文身上。”又替郭嘉向陈群赔礼道:“长文莫怪,奉孝就是这性子,彧代他向你赔礼。”
于公于私陈群都当不得荀彧的赔礼,虽然对郭嘉的气一丝未消,陈群还是连忙道:“令君言重了,群愧不能受。”
郭嘉惦记着去街上的事,听荀彧与陈群所谈也并非再是公事,便出言催促,待听荀彧应允后,便先披上厚裘去屋外等着。荀彧也要起身离去,陈群心中不安,待荀彧离开屋子前,忍不住想再问一句,却先被荀彧止住了声:
“告诉太史令,这件事暂时只许你我他三人知晓。若有人问起,哪怕是陛下,也只可说日食之事,不可多言。”他望了眼屋外赤红色的晚霞,轻叹口气,“余下的,等彧回来再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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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较于他处,许都已经承平十多年之久,城中的街市车水马龙,川流不息。这虽然也在皇都之内,却少了太多压得人透不过来气得肃穆庄严,那巷道铺肆,多得是世俗的市井繁华,沽买声里,尽是凡尘间的喜怒哀乐。
“文若,方才长文那里……你是在故意把话题挑开吗?”
帮人将钱交给小贩,荀彧把包好的糕点递给郭嘉,不解问道:“奉孝是指什么?”
“指你有事瞒着嘉,还有长文。”郭嘉道,“文若的心思嘉不一定能看透,但长文嘉从来没有看错过。他当时的神情,除了正常的对嘉的气愤,眉间明显还带着愁色。能让他露出愁色的事,绝不会是小事,文若留他在屋中,也绝不会仅仅是整理旧简。”他微微蹙眉,神情远比方才在尚书台严肃了许多,“文若,是出了什么事吗?”
荀彧轻叹口气,却也早已料到以郭嘉的能力,定能察觉到问题:“今日在你睡着时,太史令来了一趟尚书台,说他测算出五日之后将有日食。彧留长文,本也是为了商量此事。”
“仅是如此?”日食虽也是天降灾异,但好在长久以来文武百官对日食早已见怪不怪,只需让皇帝避居正殿,在条件允许时再行救禳礼便是。此事说简单也的确不简单,郭嘉却觉得还不足以让陈群露出那般愁色。
“仅是如此。”
四目相对,郭嘉看着荀彧眼中的坦荡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