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天人群看似是一个整体,实则有核心——周泽楷注意到,其中有位染了红色半长卷发的老太太特别健谈,而其他人更多的则是点头和附和。
周泽楷把她的脸和小区门前公告牌上居委会负责人的脸对应上。过了一会儿,聊天的人群散了,周泽楷骑上单车,慢慢超过她,时不时扭头张望,接着又往前以极犹豫的方式踩了三四米,忽地刹停,回头道:“姥姥好。您能帮我个忙吗?”
事实证明,周泽楷赌对了。
红发老太不仅热心,而且对周泽楷这种长得俊看上去又温柔乖巧的男孩子毫无防备心。一听周泽楷的来意是感谢某位在街头帮了忙的“警察叔叔”,立即答应带他去找人。
“我就说,老张这个人啊,虽然长得凶梆梆,又闷得像个葫芦,但绝对是个大好人!平时见义勇为的事儿没少做,可惜太低调,太有原则了,要不是邻里这么多年,他不说,谁知道啊。”她被周泽楷搀着,慢慢爬着楼梯,“幸好孩子你也是个懂事的。回头好好聊聊哈。没准老张一不好意思,还请你尝尝他的手艺,哈哈哈……”
“嗯。”周泽楷点着头,心里却叹了口气。
如果对方真是那么有原则又死板的人,待会等自己说明真实来意后,不被立即赶出门就已经很好了。
TBC
第六十七章
1.
张兴旺是出名的工作狂。
已过不惑,无妻无子,他连家都不爱回。
今天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,是拜漏水的阳台还有突然堵塞的厨房下水管所赐。这无关运气好坏。事实上,在这种房龄超过20年的老小区住着,哪家糟心事都少不了。
亲戚街坊背后嘀咕:张兴旺白瞎了这么个好名字——没见过比他更不争不抢的基层条子。北城拆迁轰轰烈烈搞了那么多年,都赚不出个一星半点油水。活该他老婆瞧不见搬离破房子的希望,才打了胎,跟开厂的老板南下,再也没有见着。早晚有他后悔的时候!
后悔吗?张兴旺现在也说不清楚。他唯一知道的是,假如当年真拿了那笔钱,换成窗明几净的大房子的话,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睡得安稳。
那件案子之后,十几年了,张兴旺认真执行保密程序,牢牢闭着嘴,但上级和同僚依旧忌惮他——他不伸手,也就意味着没有把柄可捉。他是一颗惹人讨厌的定时炸弹。被边缘化,被摁在基层。这样还不够,张兴旺能感觉到,有人千方百计想挑自己的错,逼自己走人。他不怕。体制内开人哪有那么容易。只要不犯大错,谁也开不了他。
就这样,没有人亲近他,他也懒得亲近人。就连帮群众做笔录时也凶着脸。渐渐地,有了个外号——北城铁疙瘩。
所以当周泽楷敲开他家门时,这块铁疙瘩连烟都没掐,眯着眼瞅了他几秒,非常冷漠地说:我不认识你。我帮过你忙?不记得。小子,我办的案宗摞起来比你从小到大写的作业都多。你非说有就有,反正我不需要你的感谢。
他脸上嵌着两条伤疤,近距离盯人时尤其恐怖。
可意料之外的,年轻的男孩子神情纹丝不动,继续坚定地直视他:
“13年前。你不记得了?”
2.
张兴旺目光里快速闪过锐而冷的光,夹着烟的嘴唇一顿:——哈?
周泽楷颇有耐心地复述道:
“准确地说,是13年零9个月12天。”
周泽楷放下书包,在对方已经渐渐变得警惕而怀疑的目光中,拉开最里层的拉链,取出一张卡片,双手递上。
“我叫周泽楷,这是我的公民ID卡。”周泽楷抬头,没错过对方眼神一瞬间的剧烈波动,“您也许不信,但我确实记得。”
“北城区路桥集团。”
“十二号仓库。”
“右眼下方有道疤,左下颚也有一道。”
“没错,就是您救的我。”
周泽楷话音刚落。张兴旺猛地把烟头摁在了五斗橱上。
3.
张兴旺重新点了支烟。
房间通风一般,不太好闻的烟气很快就把他和周泽楷都包裹在里面。
周泽楷已经找了张椅子坐下,安静地等待着。
而张兴旺则在屋里来回踱步。混乱,烦躁,动摇。
他毛估估自己做这行已经快20年,但即使13年前被引诱着拿钱的那一次,他都没有这般犹豫过。
别人骂他死板,他当赞美来接受。坚守法律、规章、制度、流程,是他一切工作的前提。坏人需要得到严惩,而规则不能违背。
没错,尽管放弃收受贿赂,放弃在精神鉴定上签字撒谎,但按照规章制度,SSS级案件所有信息需要绝对保密。那他就决不能透露给任何专案组之外的家伙,记者是,被封锁记忆的当事人也一样。
可是,眼前这位男孩子,偏偏每一步都能猜中自己想法似的,就在他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准备赶人的当口,问